野外工作的奚志农.
奚志农拍的滇金丝猴。 6月16日中午,在一家餐厅吃过饭后,奚志农四处找着开关,关掉了已经没有人的房间里所有的电灯,随后一把拉开窗户,使劲儿吸了口外面涌入的空气。空气里带着夏日独有的潮湿和热度,有人奇怪地看着这个吹热风的人,奚志农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边大步向外走边说:“大自然是最好的空调,空调还是尽量不开的好。”观望他的人看到一身迷彩装一闪而过,绿T恤上印着两只大大的猴子。他们可能不知道,那是滇金丝猴,中国一级保护动物,而奚志农是第一个清晰拍到这个充满灵性动物的人。
从来没有人知道野生白暨豚是如何生活的,没人见过它们在长江里自由自在生活的样子,没人知道它们怎么进食,怎么繁衍,没人知道它们吃什么,从来没有人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奚志农
首次拍摄到滇金丝猴
1983年,19岁的奚志农在云南大学生物系教授、鸟类专家王紫江引荐下,加入了科教片《鸟儿的乐园》的摄制组,担任摄影助理的助理。
当时的中国还没有“野生动物摄影”的概念,为了拍鸟,摄制组从动物园请了位技师,技师负责弄顺鸟毛,再用绳子将鸟拴在树上,以供拍摄。画面中,一切都很美,但美丽的背后是鸟被绳子死死拴住而欲飞不得的无奈。看着天上飞来飞去的鸟,奚志农不理解,明明有飞鸟,为什么不去拍呢?
“我一定要拍自由飞翔的鸟。”奚志农的人生旅途从此有了方向:拍摄自由的动物,保护动物的自由。
1992年,中科院昆明动物所龙勇诚研究院启动了一项滇金丝猴生物学研究项目,此时,奚志农正在云南省林业厅宣传处工作,已经有了近10年野外摄影经历,他也应邀加入项目进行野外拍摄。
滇金丝猴是一种生活在滇藏之间海拔3200米至4700米雪山峻岭之巅的高寒物种,总数仅有1000到1500只。
研究团队在白马雪山搜寻滇金丝猴的踪迹,然而在茫茫群山中寻找一群金丝猴谈何容易,团队数度上山,在海拔2000多米到4000多米搜寻了一年多都毫无线索。1992年一个冬天,当研究团队又一次失望地爬回营地时,突然发现了新鲜猴粪。奚志农和同伴们兴奋地沿路寻找,20多分钟后终于发现了一群滇金丝猴,奚志农扛起摄像机,打开开关、推动焦距……镜头里,一个猴子家族在落叶松枝休憩,大公猴端坐在树干上,慢条斯理地啃松萝,两只母猴依偎在它两边,其中一只母猴抱着一只可爱的婴猴,奚志农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对不起,让你看到血腥
1995年,云南省德钦县政府准备砍伐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南侧100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这将直接威胁到滇金丝猴的生存。奚志农在向当地政府反映无效的情况下,向中央写了一封反对砍伐的情况说明信。在信中,奚志农毫不忌讳地称这种行为是“吃祖宗饭、造子孙孽”。奚志农没想到,自己凭着一股热情写成的一封信居然真的制止住了砍伐,保住了这片滇金丝猴的家园。
但奚志农却失去了自己在政府部门的工作。1996年5月,北京接纳了这位勇敢的卫士,他成为央视《东方时空》的一名记者,投入大量精力关注、报道我国的野生动物保护。
1997年12月、1998年7月,奚志农两次进入可可西里,他拍摄到了大量关于藏羚羊盗猎和反盗猎的影像资料,后来电视台又策划了《新闻调查——藏羚羊之死》,拉开了保护藏羚羊的序幕。
目睹过可可西里藏羚羊的杀戮后,奚志农最终离开了《东方时空》,全身心投入到野生动物摄影和保护工作。2002年,奚志农在北京创办了“野性中国”工作室,通过影像来传播环保的理念。
“很抱歉,记录这么美丽的世界,记录这么美丽的动物,却不全是让人神往的美丽的镜头,对不起,让你们看到这么血腥的内容。”说这话时,奚志农展示的是一组藏羚羊的杀戮现场,8只被剥去皮的藏羚羊尸体出现在镜头里,“很多是怀孕的母羊,它们的孩子还在肚子里,还有些已经生下来的小羊,也这样死去了。”摄影不再是个人喜好,而成为一种社会责任,通过讲堂和摄影展告诉人们动物世界的样子,成为了他主要的人生内容。
没人知道,它疯了
除了盗猎,经济发展给野生动物的威胁也正隐隐而来。
2000年,云南丽江。一片原始森林遭到砍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旅游度假村。度假村里有一只不怕人的滇金丝猴。“滇金丝猴在自然环境中只吃松萝,这个猴子很奇怪,给香蕉也吃,给花生也吃,平时就喜欢爬上一架拖拉机,晚上也睡在拖拉机上,白天有人要开拖拉机时,它还会拦住不让走。”奚志农说。
游人非常喜欢这只不怕人的猴子,争先恐后地跟它合影,旅游区方面更是乐不自胜,白白多了一个旅游项目。一家媒体还专门拍了人跟猴子的合影后写了篇稿子,说这种现象证明了人与动物之间相处的和谐。
5月,奚志农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为这只滇金丝猴拍了组照片,奚志农了解滇金丝猴,滇金丝猴是一夫多妻,公猴要经过激烈的竞争才能得到母猴,这个公猴不幸失败了,只能离开原来的群体。如果过去森林大片绵延,它还有机会去找其他的猴群,但现在森林没有了,它再也找不到同伴了,只能在度假村游荡。
奚志农把这只孤独的滇金丝猴的照片发给昆明动物所一位专家,专家看了照片后说:这个猴子疯了,他没有同伴,所以把拖拉机当成了同伴。
2006年,奚志农两度重回青藏高原。
奚志农拍下了许多野生动物走过青藏公路的照片,还有在铁路大桥下面徘徊的藏羚羊,藏羚羊和青藏公路上行驶的车辆一同出现并不罕见,拍照很顺利,但奚志农的心情却沉重起来。短短一周,他在青藏公路上看到了两头藏羚羊的尸体。
“由于历史上各种各样的原因,青藏高原很多地方都围上了铁丝网,这种网是带刺的,野生动物为了能过去,就不得不跳过这种铁丝网,但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扎住挂在网上。”奚志农说,他的镜头里,一只普氏原羚正轻盈地跳过一个铁丝网,画面很有动感,远处的蓝天,刚刚跃过铁丝网的普氏原羚眼神清澈如水。
淇淇:孤独地离开世界
对很多动物,奚志农怀有责任感,还有机会努力去保护,但对于有些动物,奚志农说:“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淇淇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只白暨豚,自1980年被渔民从长江中捕捞上来后,带着捕捞造成的重伤,淇淇被送到武汉,大难不死后,淇淇孤独的在人工水池里生活了22年后死去。
照片里,淇淇在水中向镜头仰起脸,笑眯眯的样子,偌大的水池,空空旷旷。淇淇死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活体白暨豚。
“从来没有人知道野生白暨豚是如何生活的,没人见过它们在长江里自由自在生活的样子,没人知道它们怎么进食,怎么繁衍,没人知道它们吃什么,从来没有人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奚志农说,“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奚志农在一次小学生的环保课中,对孩子们讲中华鲟的故事。
中华鲟是长江独有的洄游性鱼类。它们每年10到11月从大海游回长江上游产卵,幼鱼次年4到5月陆续到达长江河口游向大海。经历10到15年发育成熟后再返回长江繁衍后代。
“孩子们,中华鲟妈妈为了生育小宝宝,有一年的时间顾不上进食,从大海回到长江,但现在,由于长江出现了很多污染,噪音、江湖阻隔、围网养殖、挖沙采石还有修起的大坝等种种险境和阻隔,它们延续千年的回家梦快要破碎了。”
台下的孩子睁大了眼睛,一片安静。
“你们长大后,要记得保护我们的山川河流,如果你们是建筑师,能不能少建一些破坏大自然的工程呢?”
“能!”孩子们齐声回答。
你知道动物有多怕人类
“你拍了这么多野生动物的照片,有没有野生动物给你带来过危险?”有人问过奚志农。
“从来没有,现在的野生动物多害怕人你想象不到。”奚志农回答。
在青藏高原,奚志农吓跑过一只狼。当时,奚志农无意中拍到了一只狼正在准备吃一只在种群竞争中死去的藏羚羊,奚志农看到狼的时候,藏羚羊的尸体已经被狼撕扯开了,但一看到人的出现,这只狼表现得非常害怕,但食物在前,它又非常不愿意离开,所以,吃肉的时候一直在用余光紧张地盯着奚志农,时不时还会后退一下,或者咬上一口跑远一点吃。最后,害怕的狼还是叼着一块骨头跑了。奚志农的镜头里,这只狼的表情没有半点凶恶,只有一脸的惊恐。
“中国很多地方对野生动物的伤害非常大,所以中国的野生动物通常更怕人。”奚志农说。
本报记者黄英男
■个人简历
奚志农:1964年生,云南大理人,中国野生动物摄影家和环保主义者,他首次拍摄到清晰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滇金丝猴,并保护了它们所栖息的一片原始森林;他首次报道了藏羚羊被大肆猎杀的危机状况,极大地促进了国内外公众对长江源头生态及藏羚羊保护的关注;他远离城市,用28年的时间实践着用影像的力量促进自然保护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