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则端起摄像机,对准了牛粪,这个来自年保玉则生态环境保护协会的牧民学员把他的第一个纪录片作品主题定位于牛粪。作为活动策划者之一,吕宾丝毫没有感到惊讶,他知道牧民对这个“脏乎乎”的东西有特殊的看法。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影片所呈现出来的细节,远远超出人们对于牛粪的常识。
纪录片完成,各大学巡展。从不舒服到震撼,同学们反思最多的是:不同文化下对于“脏”的概念是不一样的?
吕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吕宾,35岁,毕业于云南大学生物学专业,供职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一个从事西部自然环境保护的环保机构。长期在西部走访,他发现,当地村民和牧民有一套与环境相和谐的生活方式。但是,在城市人看来,那种生活是“贫穷”和“落后”的。随之而来的是,发达地区用自己的方式帮助西部。但是,人们有没有反思过这样的发展方式带来的一些问题或者说有没有在这个过程中倾听过来自当地的声音?
2007年,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把摄像机交给西部的村民和牧民,让他们自己拍摄纪录片,表达对传统文化的理解,“乡村之眼”影像纪录项目就此诞生。4年多来,吕宾作为活动的主要策划人,在各地的合作伙伴的帮助下,在云南、四川、青海、西藏项目中培养了60多名乡村摄影师,40部作品诞生,在各地展播,反响强烈,其中《牛粪》引起的关注最多。
影片的开场气势宏伟:山下,密密的牛群,就像某个美国西部大片的开头。影片里,牛粪用来砌墙、做羊圈、砌狗窝,甚至做储藏鲜肉的“冰箱”,还可以做牛马的眼药和小孩的玩具。
按照现在的环保理念,传统生活中畜牧业是排放二氧化碳最多的。但是,影片在告诉大家,在传统的生活方式中,牛粪已经被多次利用,充分消解了可能造成的环境影响。
但是,传统的生活正在改变着,朝着东西部同一个模子的城镇化生活发展。兰则在片子里介绍:“我们离没有牛粪的生活越来越近,没有牛粪的日子也是我们自我遗失的日子,是给我们生活带来灾难的日子,也是我们与大自然为敌的日子。”
在北京大学播放的时候,台下有来自牧区的学生流下了眼泪,影片中的很多场景是他们曾经熟悉却已远去的生活
令人叫绝的是,拍摄者兰则此前不看电影、不看电视,只接受了两天简单培训,就直接从放牧人成为摄影者。吕宾培训的很多乡村摄影师,都只是接受了这样简单的培训。和一些影视工作者相比,这些乡村学员的拍摄技术可能不是那么专业,但吕宾并不为此担心,他认为拍摄技术可以慢慢完善,而且那不是最重要的。
有很多作品引人深思。
来自三江源生态保护协会的扎多,他的作品《游学草原》把人们带到了草地退化非常严重的内蒙古大草原。扎多的镜头跟随着一批科学家和学者,记录着他们有关环保的激昂发言,镜头里同时展示着另一幅景象:开矿、打油井、造城。
青海久治县白玉乡的学员扎西桑俄一直喜欢观察高山兀鹫巢。他完成了纪录片《我的高山兀鹫》。影片里介绍,高山兀鹫是一种只吃死尸,不捕杀活物的大型鸟类。近几年,它们正面临严峻的食物危机。过去草原上的牛羊因病饿冻而死,牧民们都不会收回,成为高山兀鹫的食物。近年来,在经济利益驱动下,商人开始收购死牛羊肉。
影片里,扎西桑俄观察高山兀鹫,它们每天飞出去很远,四五个小时才回来。以前肚子鼓鼓地回来喂小兀鹫,现在回来肚子都是瘪的,只能喂小鸟一点儿口水。因为食物紧缺,饿肚子的高山兀鹫已自行“计划生育”。
扎西桑俄很想在家乡培养一批具有纪录片制作技术的人,将这些身边正在发生的变化尽快记录下来。“先不说能不能保护,要先记录下来,让更多的人来看”。
拍摄者们关注的生态主题,缘于乡村生活与自然环境的直接联系,村民或牧民们对于牧场退化、河流污染等环境问题有着切肤之痛,因为自然环境的变化将直接影响到他们的生计,所以他们也更愿意用手中的摄像机记录身边的生态及环境变迁。
还有的作品充满了对生活的解读。
来自云南香格里拉县汪扎大叔的作品《水》表达了对“水”的特殊情感,影片前半部分介绍了藏族人和“水”的相关的各种仪式、看法和认识,后半部分则带观众走入一个“水”的世界,在“水”的各种形态下聆听它的优美。
片子在世博会欧盟馆的放映活动结束时,有观众问,后面“水”的镜头为何那么长?
汪扎大叔慢慢地说,片子前面的部分是我们对“水”说,后面的部分是“水”对我们说故事。
吕宾走过很多乡村,有了很多思考。发达的资讯让大多数没出过远门的村民长了见识,给他们提供了一种现代物质生活的冲动,同时也带来一些负面影响。经济和旅游开发也在不断侵袭着乡村。
但是,他们的声音却无法表达,一些错误的观念也在侵蚀着乡村。吕宾记得,扎西桑俄说过,很多电视剧都是不了解这里的人编的,剧情就不用说了,连服饰很多都是错的,男人的服饰上有很多女人才能用的东西。这样的电视剧播放了以后,年轻人都不知道真正的传统服饰是什么样的了。
也正是基于这些考虑,扎西桑俄已经从学员转变为“乡村之眼”在白玉本地活动的主要策划人,带动更多的当地人加入到这个活动中来。
吕宾说,中国西部传统的生活方式、风俗信仰,对自然生态其实是很好的保护。“我们往往过于强调商业开发,忽略了生活在这里的人才真正了解当地,他们的很多传统跟当地的自然生态才是最为和谐的。”
“乡村之眼”的想法是,在自然保护方面,当地社区应该是主体,而不是让一些外来者去“保护”。
“我们特别想把这里的案例和故事,讲给东部城市里的人。我们是否该思考一个问题,西部的发展是否能简单搬用东部的模式?”吕宾说。(本报记者 辛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