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晶晶:1983年生,中国农业大学毕业,长期担任农村公益志愿者。2008年12月作为中国扶贫基金会的志愿者来到震后重灾区绵竹市民乐村,作为基金会驻村唯一的工作人员,同村民一起经历了震后的重建和新经济的建设过程。 本报记者张沫摄
★前言
汶川、绵竹、北川、汉旺、青川……三年前那场巨大灾难摧毁后的废墟,三年后,正在被崭新而现代的建筑所替代。曾经布满创痛的震区,一路所见,都是新的了。
每个“5·12”来临,经历过灾难的人都要面对一场内心强烈的煎熬,不愿回忆,却不能不回忆;不愿面对,却不能不面对。志愿者陈晶晶说:村子活了,我也快要走了;
地震中失去女儿的瞿明香说:女儿,现在你可以放心,你又有妹妹了;
锯腿硬汉刘钢均说:三年了,今年的清明节,我终于走过了最后一个坎,以后,就是新生活了;
帮助无数失去孩子的家庭重新迎来新生儿的官员王梅说:失去孩子的妈妈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又一个孩子,生活从此有希望了;从高校来到震区服务近三年的学者陈锋说:三年后,站起来的人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别人,其实,每个人都可以站起来。
三年后的今天,集体的伤痛终于慢慢变成一个符号,依旧断肠却有勇气面对,依旧追忆却开始走入新生。在三年后震区的回访中,我们采访了6个人,其中有助人者也有受助者。我们欣喜地看到,三年过去,在无数爱心接力下,每一个受助者都通过坚韧不懈的努力踏上了新的起点,并成为传播爱与力量的新人。伤痛在慢慢过去,新生活,开始了。
坐在刚建起半年多的合作社办公室里,28岁的志愿者陈晶晶说:“房子盖起来了,路铺好了,村子活了,最多半年,我也要走了。”午后的阳光闪亮而细碎地照在他的脸上,单枪匹马在村里工作两年半,当年青春昂扬的青年,此刻,安静而成熟。
放弃考研来到震区
2005年,陈晶晶从中国农业大学毕业。与那些想留在大城市的人不同,学习农村区域发展专业的陈晶晶踏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既没有留在北京,也没有回到富庶的浙江老家,而是来到了福建农村做公益项目志愿者,尝试建立农村合作社,推动新农村建设和村民自治,“中国有很多公益项目,但在农村有创新性的项目还不太多,我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做些有意义的工作。”带着这样的目标,陈晶晶一直做着与农村有关的专职公益人员和农村公益项目的志愿者。
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时,陈晶晶正在北京做着与落后地区孩子教育有关的公益项目,同时在备战着研究生考试,“一听说地震了,我第一个念头就想到农村的灾后救援和重建,于是就一直在找机会,想参与进来。”12月份,陈晶晶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中国扶贫基金会在重灾区绵竹市土门镇民乐村开始了灾后重建的试点招募驻村志愿者,陈晶晶马上报名,凭借着多年在农村从事公益项目的经历,陈晶晶顺利通过。已经拿到考研准考证的陈晶晶,收起准考证,背起行囊,踏上了等待已久的四川之行。
“想考研是因为想系统的充电,但学习是终身的,考研不是唯一的方法,最重要的是,考研可以过段时间重新再考,但弥补灾难带来的伤害和损失却不能等。”对于放弃已经准备许久的考研,陈晶晶没有一丝犹豫。
来到绵竹,与相关同事接洽了解工作情况后,12月29日,陈晶晶来到了民乐村入驻。由此,25岁的陈晶晶一个人开始了与1400多村民接近三年的灾后重建生活。
最难的事是发钱
震前民乐村的经济条件不好,地震又让全村的房屋几乎全部损毁。“刚来的时候,虽然地震过去几个月了,但村子看上去还是非常触目惊心,房子全倒了,村里27个人死亡,大家都住在板房里,村民还不能相信和接受祖祖辈辈居住的家园一瞬间就毁于一旦。整个村子从村民的生活状况到集体情绪状况都很糟糕。”最初的印象在陈晶晶的记忆里仍然很深刻。
到了村子的当天,陈晶晶住进了一个刚搭好的板房,屋里都是废旧的支架、满地的塑料,扫出一块空地留着睡觉。
生活虽然艰难,但回想起灾后重建那段时间,陈晶晶说:最难的事还是发钱。
重建盖房,政府加上扶贫基金会捐助的钱,总共要向民乐村的村民发放1000多万的建房款。但按照国家规定和基金会的管理办法,建房款要根据工程进度按批发放,不能一次性发完,同时,按照制度,钱是要发到村民在信用社的账户上,但由于账户比较混乱,第一笔钱发到1400多人的全村,用了差不多三个月。灾后生活本身就面临很多经济困难,钱不能尽快到位让村民们的情绪很不稳定。陈晶晶将实际问题上报,政府和基金会迅速对发钱方式进行了修正:直接发现金。
瘦弱的陈晶晶曾用麻袋背了120万元现金回村,由于当时村里还是狭窄的土路,送款车进不到村里,到了村口,陈晶晶背着麻袋一步一滑的下车步行。救灾款的及时到位,鼓舞了灾后村民的情绪。
而在重建工程中,围绕陈晶晶的难题却仍然是发钱。
“全村7个大队,基金会资助的项目同时有四五个施工队一起开工,每次发工程款之前,都要对工程进行考察、监理,同时还要督促进度,因此,每次给施工队发工程款的时候,都是我最较劲的时候,一遍遍地检查工程,看看是不是真按要求完成了,心理压力挺大的。”陈晶晶笑着回忆。
震后村庄尝试现代管理
基础建设是重建的第一步,2009年一年中,民乐村村民的新房一栋栋建起来了,村里的路也一条条修通了,看上去已经是个有模有样的新农村了,而内在改变也正在与基础建设并行。
中国扶贫基金会试图在这里建立一种新农村扶贫和发展的“民乐模式”,模式以本地资源为基础、以农民合作社为平台,把援助农村发展的资金以股权形式量化到农户,并采用集约化产业项目和小农户项目相结合。简单地说,就是说希望民乐村的农民能够在基金会的帮助下组织起来,自己管好钱,自己把事情做好,通过借助外来的资金、技术、组织、人员、媒体宣传等支持下,让钱能生钱,老百姓能过上和谐的生活,农村能走上可持续发展之路。
自我管理的第一步就是要有一个管理平台,中国扶贫基金会拿钱来支持民乐村发展经济、办企业,但办什么怎么办,就要通过这个平台实现村民的集体选择和发展。陈晶晶边着手着各种重建工程,边向村民一点点解释着新农村体制,还没有完全走出阴影的村民们意识到:灾难后的生活不仅要继续,而且,还要更好地继续。
2009年6月,中国扶贫基金会捐赠初始基金260余万的“民乐村种养专业合作社”正式挂牌成立。陈晶晶同村委会干部一起在村民中发起了选举,选出28个人加入合作社,并成立了理事会。
震前以粮食作物为主的民乐村,在重建家园的同时,开始了对新生活的探索。
仍在探索的“食用菌”
合作社成立后,村里经济靠什么,成为摆在眼前的第一个问题。
早在2008年年底,陈晶晶就开始了这个思考,那时候猪价正高位运行,很多人都看好养猪业。2009年春节后的两三个月里,陈晶晶和基金会的其他同事一起对包括养猪业在内的主要种植、养殖行业进行了考察。一度还考虑过在村里搞种养基地,然后到城市开农家饭店的想法。
合作社成立后,做什么的选择权在于合作社的决定。从2009年6月到8月,合作社通过电视、报纸、网络等媒体在四川境内招聘项目经理以及适合民乐发展的农业项目,从报名的40家企业和个人中,最后确定了以食用菌项目为主,养兔为辅的产业发展综合方案。
2009年,民乐村合作社建起了以生产食用菌为主的四川民富现代农业有限公司,解决了村里60多名妇女的就业问题;兔场项目也启动,共养殖了400只兔子。过去一直以种粮为主,只限在家里养点家禽的民乐村人,第一次见到了新产业的轮廓。
从建房到建合作社到建立起新产业,陈晶晶也在灾后的民乐村走过了整整一年,眼见着废墟上渐渐升起生机,陈晶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但现实往往给人意想不到的打击,养殖兔业小有成就,但让陈晶晶和村民们最看重的食用菌项目,却由于聘请的项目经理没有处理好技术问题,同时管理也不够到位,一年多过去,虽然略有产出,但并没有得到理想的回报。
“不是食用菌项目不能做,还是要在技术和管理上有更好的改进,这也是目前要解决的一个问题。”陈晶晶说。
不完美但充满希望
2011年的春天来了,围绕民乐村新居的麦苗一片翠绿,油菜花金黄耀眼,陈晶晶迎来了自己在民乐村工作的第三个年头。
从入驻民乐村开始,陈晶晶就成了村民解决问题的一个代表,无论是灾后的生产生活还是心理问题,陈晶晶住的地方经常都来往着村民,“有的聊得好,能解决帮上忙,有很多还是心有余力不足,还有很多时候,是帮助他们来了解我们项目,困难不少,一点点努力,一点点克服。”
虽然食用菌项目仍然在探索阶段,但今天的民乐村,村民们每天穿行在崭新的新民居中,早上迎着阳光,打工的村民出村上班,务农的在村里耕作。黄昏,一户户村民围坐在新房门口,或露天吃饭,或邻里聚在一起摆着龙门阵,地震后好些村民家又新添了人口,新出生的孩子们蹒跚学步,咿呀说话,夜色渐浓,新居中透出明亮的灯光。一切都充满生机。
从地震前一个经济落后的村庄,到一切被摧毁,再到今天,落后的一切正在从根本上发生着全新的改变。陈晶晶觉得,自己的工作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给自己打六七十分吧,虽然村子的管理制度在上轨道,经济也朝着现代企业的思路在转变,各方面都在向着良性发展,但毕竟食用菌这个实体项目还没有实现真正的成功。另外,有一些村民还不能完全理解和接受新经济模式,所以,我自己觉得我的工作就算及格吧。”陈晶晶说。
可能再过半年,陈晶晶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两年多的村子,亲眼目睹和参与了一个灾后农村的复苏,陈晶晶经历了很多艰难也品味到满足。
“晶晶不容易喽,从最艰难的时候就跟我们一起,一个人住在村子里,小小年纪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生活现在稳定喽,他就像我们一家人一样喽。”村里一位中年妇女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话说道,她一岁多的孩子在妈妈说话时,摇摇晃晃扑向陈晶晶的怀里,抱起孩子逗弄了一会儿,陈晶晶和孩子一起大声笑了起来。夜色里,夹杂着不知哪一户播放的音乐,两个人的笑声传出很远。
本报记者 黄英男